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缅怀国家级非遗项目老河口木版年画代表性传承人陈义文老人

作者:时间:2019-02-28点击数:

2005年,陈老在自家小院中雕刻年画版。

225日开学第一天,非常忙碌,直到傍晚打开微信朋友圈,才看到陈义文老先生驾鹤西去的噩耗,非常震惊!虽然之前有所心理准备,但一时还是难以接受。128日农历小年,陈老之孙陈洪斌先生应邀在汉口武汉天地主办“年画重回春节——老河口木版年画展”。我前去参观,向其问起陈老先生的身体状况,洪斌含糊地说老人身体不太好。在我追问之下,他才说老人住在重症监护室,状况很不好,家人没有对外公开其病情。因时近年关,杂务太多,无法去襄阳探望,只好请洪斌带去一点心意和问候。这几天计划要给洪斌打电话问老人状况的,没想到噩耗会如此快地传来。

陈老是我民艺研究生涯中的第一位研究对象,与其相识14年,并一直对其保持追踪研究。这14年,也是我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从开始到深入发展的重要时期,陈老亲历并见证了这一段历史。

2005年,陈老在抱朴斋前对老河口木版年画充满信心。

受恩师张朗先生的影响,我对湖北民间年画的研究着力较多,并一直关注老河口木版年画的状况。20053月,《楚天都市报》上一篇关于老河口木版年画老艺人陈义文吃低保也要买梨木雕年画版的报道,引起我了的深思。在向张朗先生了解陈老及其家族传承年画的相关情况后,我于当年430日赴襄阳老河口专程拜访老先生。陈老能在1980年代重操雕刀,与张朗先生有很大的关系,故得知我是其学生后,非常高兴地接待了我。陈老跟我讲他随祖父、父亲和叔父学艺,以及其家族辗转豫南和鄂北一带为各年画作坊雕版的经历。给我展示其收藏的年画老版,并演示雕版和印制年画的技艺,带我到当地文化部门为展示其年画所设置的“抱朴斋”参观年画和画版。那时,老人时年76岁,身体还很硬朗,只是老伴体弱多病,不大的院子里堆满了他们一家用吃低保节约的钱所买的梨木。当时老人还讲述了他的雄心壮志:要在有生之年复刻一些曾流传于均州(武当山)和襄阳各县市年画作坊的老年画版。真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当天中午,我请老人及其老伴一起到餐馆吃饭,老伴不愿出门。老先生带我就近找了一家小餐馆,我请他点菜。老人一直生活清苦,就点了一份“条子”(扣肉),还有其他菜,我吃得不多,老人把一碗扣肉吃完了还意犹未尽,我再为他点了一份,也吃完了。跟老人相处一天,为其在清贫状态下坚守手艺的精神所感动,临走之前给他留了一点钱。后来,老人一直记着此事。一直把我这个小他40多岁的年轻人称为“陈老师”,让我很过意不去。去年夏天,有朋友跟我说:“你知道陈老先生对你印象有多深吗,只要我们一提到陈日红,老人的眼睛就非常有神。”

这次调研回来后,我写了一篇文章《略论老河口木版年画》发在《襄樊学院学报上》,算是较早研究老河口木版年画的文章。

2007年,陈老在湖北省博物馆见到神交已久的张朗先生。

200711月,我参与“第八届中国艺术节·湖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成果展”的设计和展览工作。老河口木版年画作为现场展演项目之一,陈老被邀请至位于湖北省博物馆的展览现场,为观众演示年画雕刻和印制技艺。我一直在现场。老人非常高兴,见到了神交20余年的张朗先生。张先生在1980年代初重新发现了陈老的年画,动员襄樊和老河口的群文干部寻找陈老。襄樊市群众艺术馆美术馆赴老河口找到陈老,收集不少老年画,并写下《老河口上话年画》一文,被收录在《湖北民间美术探源》一书中。这些作品被选送参加1985年的“湖北省民间美术展览”,并于次年赴北京中国美术馆参加“首届中国艺术节·湖北省民间美术展览”。部分作品至今仍珍藏在湖北省群众艺术馆。1992年,张朗先生在编写《湖北民间美术》一书时,专门写了陈义文的木版年画。虽神交已久,但两位老人一直未曾相见。此次见到心目中的“张老师”,陈老高兴得像孩子,张老年长一岁,两位老人有说不完的话,相互叮嘱保重身体。我一直在场,作为见证者,被老艺人和民艺学者之间的真挚情感所深深感动。

20082月初,利用寒假我又去看望陈老。他向我问起张先生的身体状态,对几个月前的武汉之行记忆尤深,感慨很多,并表示还是要多雕版子,多恢复一些老版子。谈及现状时,老人有点伤感。那几年,随着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热潮的逐步兴起,老河口木版年画逐渐进入专家学者和相关研究机构的视野,一些年画展览主办单位相继发来邀请函,邀其参展。老人说他既喜又忧,喜的是老河口木版年画得到学界和行业的认可,有了较大的知名度;忧的是捉襟见肘的经济状况不允许他赴外地参加展览,也无法学习别人的长处。他无奈地拿着那些邀请函叹气。他是在为老河口木版年画的前途担忧。我安慰老人,现在国家对非物质文化遗产越来越重视,老河口木版年画是湖北三大年画产地仅存的硕果,只要坚守,肯定会变得越来越好的。临走之际,我以买年画的形式给予老人一点资助。

2008年,陈老展示雕画版之余创作的匾额作品。

老人在清贫中的坚守终于得到回报。2009年,老河口木版年画入选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次年,陈老被文化部认定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传承人。在当地政府的重视下,陈老的生活状况得到很大改善。在随后的几年中,虽没见到陈老,但一直关注与其相关的各类新闻报道。在相关展览和会议上碰到陈洪斌时,首先就会问其爷爷的状况。201311月,我在荆州为湖北省人社厅举办的湖北省民间工艺传承技能创新与提升研修活动作培训讲座时,见到洪斌替其祖父参会,听到陈老被评为“湖北民间技能传承大师”并获得奖励时,我由衷地为陈老高兴。对民间艺人而言,只有不再为温饱发愁,才有可能专心创作并传承技艺。

20168月,我刚从日本访学回来,受湖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之邀,作为学术专员参加文化部主导的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抢救性记录工程。他们在让我选择记录对象时,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陈老和另外一位老艺人。当年10月下旬,我和摄制团队抵达老人所在老河口市拦马河社区。时隔8年再次故地重游,周围环境变化很大,那条巷子已被更名为“陈义文巷”,巷口雕塑、两边的路灯和窗户等都运用老河口木版年画元素来表现,老河口博物馆还专门设有年画博物馆,足见当地政府的重视程度。以前的老院子被改造成三层小楼,陈老的生活环境和条件有了很大的改善。8年不见,年近九旬的陈老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我,还是叫我“陈老师”,其实老人才是我的老师。此次拍摄要求较高,其成果包括综述、口述史和传承教学等。我和团队成员在整整的一周时间内,尽量多地记录老人的各个方面。老人年龄大了,加上老伴刚去世,状态不是很好,但有几次我跟老人的对话都很深入。老人给我讲了他小时候的家庭状况、青年时为躲避壮丁而常年不敢睡在家里,还有跟父辈行走江湖的经历。在谈及老伴年轻时跟他结婚并相守清贫一生时,不时用手抹眼泪。让我印象最深的是,1950年代,在老人二十出头且手艺正好时,国家对民间印制年画有了限制政策,空有一身技艺却无用武之地,他只能给别人刻章、雕学生写字本的线格,后来到老河口工艺美术厂开发电机。因孩子多,工资低,老伴无工作,老人还曾到深山老林中为人雕刻墓碑补贴家用。谈及这些不堪回首的经历,老人并不特别在意,并说“还好,我的手艺没丢。要是早走几年,就看不到这些好光景了,老河口木版年画的种子也就没有了。”老人很乐观,愿意向前看,这应该也是他长寿的主要原因。这一周时间,通过不断的交谈,我作为民艺研究学者深入一位九十岁老人的心灵深处探寻其手艺人生,感觉震撼很大。

2016年,陈老在国家级非遗代表性传承人抢救性记录工程录制现场。

20188月,我的几个研究生要参加一个非遗大赛项目的调研工作,我建议她们选择老河口木版年画。老人听说我要过去,非常高兴。他不顾年事已高、身体虚弱,开心接受学生们的采访,用心配合技艺录制工作,专心给学生示范雕版技艺并教她们上手运刀。学生们对陈爷爷的倾心相授一直心存感激。我在旁边观察时就感觉老人容易疲惫,须不断地休息,也特别叮嘱孩子们别让老人太劳累。后来从洪斌处得知,老人当时已身体有恙,只是向我们隐瞒了。现在想来,我确实有些追悔莫及,若是当时得知老人身染重疾,我们是怎么也不会去劳烦老人的。过小年时,听洪斌说,自那次接受完我们的采访之后,老人就住进医院了,一直没再出来……

2018年,陈老接受湖北美术学院师生采访。

从第一次采访,到最后一次采访,相隔十三四年,我国的非遗保护和传统工艺振兴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一位坚守手艺70余年的老艺人,以其丰富的人生阅历和手艺传奇,不仅给荆楚民艺版图上留下了一抹抹绚丽的色彩,也给一个年轻民艺学者提供了丰富的研究素材和宝贵的人生经验。

岁月易老,手艺长存。

陈老,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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